你是哪的人？
四川。
姑娘从哪里来的？
湖南。
你是什么地方的人？
新疆的。
你家是什么地方的？
东北，牡丹江。
小燕回到了牡丹江，冰天雪地的东北黑土地上，她戴着灰色的耳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羽绒服，在雪地里行走。这和香港那三个月的生活是多么的不同啊。
在香港的日子，每天就是吃饭，等候，出台、洗澡，做爱。让那见证肮脏交易的清水浸烂她的双手双脚吧。所谓的羞耻与尊严，所谓的内心与灵魂，都在端着盒饭匆匆往嘴里扒饭的匆匆中消失不见了。
为什么生活一定是这个样子的？还是小女孩的阿芬不明白的事情很多，比如不明白小燕每天在胡同里的经过。阿芬的爸爸在香港，是一个只剩下一条腿的残疾人。阿芬和妈妈、妹妹为了家人的团聚，不得不来香港暂住。爸爸每天早出晚归，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都不知道他出去做的是什么工作。后来，导演给了一个镜头，爸爸出了机场，在一个人行道上，摊开了一块塑料布，摆起了地摊。这个镜头时间比较短，一闪即过。导演有意在此显示这个家庭主人的苦难，却也不屑于趁机煽情，这是一种艺术上的自信，也是一种智慧。导演似乎明白，有时候击中人心只需要在一瞬之间，而不是一个长镜头。
爸爸买回了一个榴莲，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榴莲。然而却吃得很费劲，因为榴莲不太容易打开。爸爸说，闻起来臭，吃起来香。也许，他认为，只有这种水果，这种水果之王，才足以来相配自己的家庭。
在影片的前半部分，是分为两个线索叙事的。一条是小燕，一条是阿芬一家。两条线索经常若有若无的交叉。因为阿芬家庭的苦难，我一直在猜想，她长大后是不是也做着和小燕一样的工作呢？我不知道自己的想法算不算恶毒，我只是在担心。
很快，三个月的时间到了，小燕回家了。在这期间，由于一次偶然的事件，她和阿芬认识了。她留给阿芬一个地址，说以后可以写信过来。
在香港拼命地出台，是为了在回家之前多挣点钱，真回到了家乡，却发现生活还是一如既往。她和同学们去母校玩，趴在窗户台上查找自己的座位，她们在铁路上大唱时兴的黄色小调，他们是一帮艺术青年，都是学艺术出身的，在社会上折腾过几年，有的组了一个乐队，在本地的歌厅里装疯卖傻，有的做了小姐，在遥远的香港接客。这情形，让人想起《站台》里的那帮艺术青年。他们也是与铁路有关，他们听到了那远远的火车拉响汽笛的声音，就兴奋地跑了出来。他们也在社会上折腾了几年，内心充满了无奈与失望，然而更多的是希望，他们当时唱的歌是：“我的心在等待，在等待，永远在等待……”二三十年过去了，另一帮长起来的艺术青年却多的是无奈与失望，他们唱的是：“结婚了吧，傻B了吧，以后要赚钱就两个人花；离婚了吧，傻B了吧，以后要打炮就买单了吧……”
该走的终究要走，该留的终究要留，生活就像一条河，虽然会有春讯冬讯，但大部分时间还是慢慢地流走了。刚刚与小燕离婚的歌手走了，坐上南下的火车走了，他们那个三人的乐队组合不再满足于东北那狭小的歌厅；小燕的表妹也走了，她等不到表姐带她出去的那一天，她对南方充满了好奇与憧憬。在小燕做完了三个月的妓女，挣了一笔钱回到家乡之后，家乡的人却又一个个地走了。这南来的和北往的，都在一条生活的船上拥挤着，频繁地上岸和上船，却找不到一个避风的港湾。
终于，那一种生活中的意外的惊喜来临了，那一抹苦难中的亮色显现了，小燕竟然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着一个榴莲！是阿芬寄来的！阿芬在信中说，在小燕走后不久，他们也离开了爸爸，离开了香港，回到了老家。阿芬感叹道：老实说，这才好呢。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家。
香港不是你的家，也不是我的家。导演陈果一直关注着这个问题，他喜欢把丑恶的现实毫不失真地冲洗成画面，却也不忘在冲洗的时候加上那一抹的亮色，那一点点的温情与希望。小燕和同学们一起坐着吃阿芬寄过来的榴莲，飘来飘去的榴莲有时候是一个家庭苦难和温馨的象征，有时候是人与人之间永不磨灭的情意的象征，飘飘的榴莲飘飘的人，飘飘的情感飘飘的心。
看完电影，我惊叹于小燕的那份淡然与淡定。往日的生活就像被她遗忘了一般。我承认我做不到，所以，对于她的做到我是怀疑多于敬佩。她想做生意，找来找去也没合适的。她以前的老板不断地催她回去重操旧业，她拒绝了。她换了新的手机号码，代表着她对未来生活的选择。她只是在洗碗的时候，想起了她那被见证着肮脏交易的清水浸烂着的双脚和双手，可她也只是希望去找一双橡胶手套。
她的内心难道也是如此吗？最后，她穿上了戏服，在春节的街头舞台上，她化了戏妆，像一个天女一般，散起了花。导演将影片的结尾定格于这一声声优美的唱腔当中，似乎在对应着小燕离开香港前背景音乐中那迷茫的自我发问与自我解答：
你为什么要上学
你为什么要上班
你为什么要吃饭
你为什么要睡觉
不要问我什么
我为什么要喝酒
我为什么要唱歌
我为什么要欢笑
我为什么要做爱
不要问我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沉默
她为什么要无奈
她为什么要愤怒
她为什么要流泪
不要问我为什么